父亲的三件宝贝

走向春天

       九月一日是学生的开学日，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上学时新书的清香给我留下的难忘印象，写了《新书飘香的季节》。在回忆书香的时候，也回忆起了父亲和他的三件宝贝。回忆父亲只是我的伤感，但他的三件宝贝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限的快乐。在常人看来这些东西可能极普通，其实父亲也没有当作宝贝，但我以为与父亲有密切关系，别人家没有的且能给我的童年带来快乐的东西就是宝贝。一件是“鸟枪”，一件是“留声机”，另一件是英国“兰令自行车”。
       鸟 枪
       我从小与其他男孩一样喜欢枪，但限于那时的条件买不起玩具枪，父亲就给我用木头做了一把手枪，还挺象的，还有抢柄上网状防滑线。我家还有真枪，是鸟枪，乌黑的枪管，古铜色的木枪托，最下边是比雨伞柄粗一点的木钩尾，与我早几年在贵州岜沙“最后一个持枪部落”看到的一模一样。比我人高一点，我很喜欢，但不敢玩，不光是父亲不让玩，他打鸟时“砰”的枪声还怪吓人的。
       从我的记忆里，父亲一般不太岀去打鸟，但有一个“moudiao继贤”的外号（moudiao是麻雀的土话，继贤是我父亲的名字），从磨得光亮的枪柄钩看，父亲应该是曾经常打麻雀。所以别人也顺着叫我“moubiao卫星”，意思变了，因为我长得瘦小，有如麻雀一样，就有点污辱味道了。虽然我听了非常生气，但人家在背后这么叫，也没办法，谁叫我有个打麻雀的父亲，谁叫我的个子长得瘦小呢。他们爱叫就叫吧。
       有一年春节前，不知父亲有空了还是心血来潮了，居然买来了火药、铁砂和火炮子。我看他用竹子做的斜口小勺子，先放一勺火药，在枪托上叭叭敲几下，再放一勺砂子，再敲几下，再在奶嘴上装上火炮子，套上铁皮套子，平时机头是放下的，在打麻雀前拉起，一扣扳机，枪就打响了。
       父亲一连打了好几天，我跟着他，跑来跑去帮他捡打下的麻雀，非常开心。但没打死只翅膀受了点伤的麻雀很难抓，虽飞不高，但一跳一跳的，总是跑掉的多。父亲说有只狗就好了，准跑不了。我知道了猎狗不光是叼猎物，还能帮助追猎物，猎枪猎狗真是好搭档。慢慢的我也不怕枪声了。看着枪口一朵青烟喷岀，麻雀应声落地，非常过瘾。但父亲仍不准我玩枪，每次打完，就把火药丶砂子藏起来。枪用头上吊着布条的粗铁丝，伸进枪管擦好一会，然后就随便放一边了。我也只能看看过过瘾。
       那一阵子，每次能打几十只麻雀，我帮奶奶拔毛，一阵风吹来，鸟毛随风飞向天上，飘飘洒洒，非常有趣。鸡毛能飞上天，何况本来就在天上的鸟毛呢。奶奶剪开肚子挖干净内脏和砂子，也不洗，直接放在酱油钵头里浸半天，再晒一、二天后蒸着吃。咬时咔嚓咔嚓的响，又香又脆，非常好吃。好长一段时，我家屋檐下挂满了一串串酱麻雀，不时飘来阵阵酱香，让人流口水，看看也舒心。那年春节我们就用这酱麻雀招待客人，人人赞不绝口。
不过父亲说还是买合算，这点麻雀还不够砂子火药钱呢。后来有人在每个月的农历十八前后，当月亮从东方升起一杆的时侯，悄悄地在竹园东边张上大网，然后从西边开始慢慢地向东摇竹子，寄宿在竹园里的麻雀就一路向东转移，结果落入东边的大网之中。有时一网就能抓住好几十个。看来鸟枪打麻雀只是玩玩的东西。
       后来，我与小伙伴也搞过网鸟，麻雀抓了没几只，还被竹子钩住，弄破了渔网。看来网鸟也要技巧。
       不久父亲把这杆鸟枪与别人换了一根新的枪管，说那把钩柄枪太老，枪管内壁毛了，打不远，砂子也散，打不到麻雀。于是父亲就自己造枪，不知从家那个角落里找岀“牛腿”抢托，按上枪管、打击机头、奶嘴、扳机，一杆鸟枪就做好了。我看很象图画本上看过的步枪，我更喜欢了新枪。枪做好后，父亲装上火药砂子，对着外墙，离开30多步开了一枪，砂面象小筛子一样大小，父亲说很好。砂面大打漏了鸟，太小打不多，打到的麻雀也成了肉泥，这样也能省下不少砂子。我心里更敬佩父亲了，不但会打鸟，也会造枪。 经父亲允许，我也用这把抢打过二枪，但一只麻雀也没打着，失去了兴趣。
       78年，我放暑假回去，偶然讲起这支鸟枪，父亲说：被大队没收了。看他淡然的样子，不知是对国家枪支管理的理解，还是对打麻雀没有了兴趣。可惜了，一杆漂亮的自制鸟枪，说没就没了。
       如今，枪没了，父亲也走了，每每回忆小时候的往事，总是忘记不了父亲高大的身影。
      （作者：高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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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春天

       留声机
       爱迪生是位伟大的发明家，1877年发明了留声机，留声机一经问世，就风靡全球。我小的时候，在我们国家，留声机属于奢侈品，我们农村的老百姓，很难见到留声机。听父亲说，我家这台留声机是父亲用走时不准的瑞士挂钟跟南阳镇钟表店老板的留声机对调所得。看来父亲年轻时，有点浪漫彩色，还会赶赶时尚。
       我印象中我家的留声机是一只方方的小木箱子，琥珀色，看上去挺高级的样子。打开后，底层是唱盘，边上放一只紧发条的手柄。上层是音箱，不是我们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象铜管圆号的大喇叭，而是象紧握拳头的小孩手臂，拳头处就是唱头，下方是唱针，上方是小喇叭，小手臂连着大手臂，大手臂连着一口金光闪闪的锅。我不知声音是从小喇叭岀来的，还是手臂岀来的，还是金锅里出来的，音质很是乐耳。
       自从懂事起，我就会弄这台留声机，也许是能走路就会摆弄摆弄。这一定是父亲指教的，不象那杆鸟枪到了老大才教我打鸟。
       打开箱子，拿岀里面边上放着上发条的摇柄，插入箱子右边小洞，转十来下，那紧发条吱吱吱的声音很有味道，至今好象还在耳边响。然后放上黑色的唱片，拿下小手臂，唱盘就自动转起来了，再把拳头下的针头对准唱片最外圈的槽线，音乐就岀来了。唱片唱完一面，唱头就在最里面的凹槽里空转，拿起手臂放回卡口，唱盘就自动停止转动，唱片反个面，又要上一次发条。放完一张唱片，需换一根唱针，这是父亲唯一再三强调的，不换的话，要磨坏唱片。这一连串的动作，我从小就做得非常娴熟。
       我最开心的是有客人来，拿岀留声机放放。我不识字，唱什么由客人自己选唱片。有些客人还跟着哼哼，我更开心了。其实我什么也不懂。有时生产队的人在我家附近地里劳动，休息时会特意到我家，要我给他们放留声机，奶奶也很是乐意，一边搬凳一边倒茶。唱片好象基本上是越剧唱段与绍剧唱段二类。
       父亲有时也会拿岀来放放唱片，但他从不跟着哼，只是很认真的听。我当然会七问八问的问父亲，唱什么呀，是谁在唱啊这些问题。我慢慢地也记住了一些。父亲好象什么都知道，越剧十姐妹呀，绍剧六龄童啊，绍剧的《三打白骨精》故事，越剧的《追鱼》、《盘夫索夫》、《梁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等等故事，还说戚雅仙唱得悲悲戚戚象她的姓，徐玉兰唱得高亢热烈，象她的名。父亲懂得真多啊。父亲他从不跟着唱段哼，我觉得就象大砂锅，有耳朵没嘴，但肚子里装的东西丰富，不象茶壶，有嘴没耳肚子里也只有茶水。我敬佩父亲也许从那时开始的。我自己音乐、歌曲也很喜欢听，可是也不会唱，一唱就走调，也许是父亲的基因在遗传。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家遭搜家，他们搜不到什么东西，就把一大叠唱片全都拿走，足有20多张，说是“四旧”，要破除。不过还好，留声机没拿去，也许造反派觉得留声机也可唱革命歌曲。可我父亲再也没有去买过唱片，包括当时天天唱的《东方红》与《国际歌》。也许父亲觉察到这二首歌自相矛盾。早上唱“他是人民大救星”，晚上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圣皇帝，要创造人类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后来留声机被大姑父借去了，从此他没来还过，我们也没去要回。我今天回忆起这留声机才想起来，应该要回来，这台留声机与那口走时不准的瑞士挂钟一样，可能都是古董了。但二个月前大姑父也去世了，比我父亲迟了三个月，我想在那边父亲也不会向大姑父要回的。父亲是浪漫的，也是现实的，走时不准的钟没用，有了音响，留声机也没用了。所谓古董也是人们自欺欺人的玩意儿罢了。
       有一次我在大队小学旁边的大会堂玩，无意中钻到台下，忽然发现有一叠唱片，正是我家搜去的东西，也许有人把拿走的唱片愉愉地播放。那个时候农村已有电唱机了，这些唱片更显珍贵，我也不敢拿回来。后来也不知去向，也不想知道最后的去向。
      （作者：高卫星 2019年9月5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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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春天

       兰令自行车
       我国被称为自行车王国，每天有几亿辆车在城镇在乡村的道路上骑行，自行车非常普遍且普通，但我父亲的自行车不一样，不但稀有还很有故事，也可以说又是父亲的一大宝贝。
       那自行车，是赫赫有名的英国兰令牌，28英吋，不知父亲从那弄来的旧车，也许比父亲年令还大。旧是旧但不生锈，微微上翘的把手，简洁的车身，稍稍前倾的姿态，单脚斜立的潇洒样，一看就让人喜欢。自我有记忆起到我78年离开家似乎都是这个样子。用父亲的话说是：这车“快来得快，扒（破）不会扒，揩也不用揩”。就是骑着轻，耐用不太坏，也不生锈不用擦洗搞卫生。
       自行车的另一特点是“脚刹车”，用脚反踩就是刹车，是后轴内有个特别的装置，所以看上去后轴比别的车要粗很多，现在这样的自行车好象没有了。就这个原因不知害了多少人摔跟斗，因为他们有个习惯，喜欢倒踩，就象现在开贯了手动档汽车，刚开自动挡车时会把刹车当离开器，使车突然停下来一样。
       但它欺生不欺熟，我们骑用很方便，需刹车时，缓则轻，急则重，应用自如，且很灵敏。就这辆车还帮助好多人学会了骑车，我妈我们四兄妹不用说，还有我的舅舅、姨娘。
       我刚上学就用这车学会了骑车，因车大人小，在车架横档下骑了三年，横档上用布挷个布垫骑了三年，才坐上座櫈正常骑的。我还发明了横档下新骑法，因为我家的车倒踩是刹车，不能象其他车一样，在横档下踩半圈，来回叭嗒叭嗒踩，我只能一直向前踩，不料这样更省力更快，于是不少小孩向我学了。没多长时间小孩几乎都这样骑了。从小孩子的骑自行车玩玩，也成为与大人一样当代步工具了。
       那时自行车象现在汽车一样，要上牌照，也要每年年检，农村年检站少，我们那里最近是瓜沥，离我家有30里地。有一年夏天，父亲没空，也许是想锻炼我，叫我与小队会计一起去年检。那时我十来岁，刚从档下上到档上骑，奶奶为我加厚了布垫。但因天热路远，回来大腿根内侧皮肤挫伤了一大片，一碰就疼，好几天扒着脚走路，这怪走相被同学们潮笑了好一阵子。
       虽然这个车牢固耐用，但终究也会坏的，但麻烦的是，它的零件是“英制”的，当时我们家乡的自行车零件店，都是“公制”，不配套。父亲只有骑着车到杭州自行车总店买零件回家自己修。后来慢慢地杭州店里“英制”零件也没有了，父亲只好逐步改成“公制”。幸亏那个最重要的零件，有刹车装置的后轴，早换新的了，后来就没有了。有些零件父亲舍不得换下，如不会生锈的钢圈，但刚丝都改“公制”了，怎么办？父亲用独创的加大钢丝斜拉度缩短钢丝长度的办法解决。“公制”车胎稍大一点点，不载重影响不是很大。所以到最后这辆车只剩下最重要的车架、把手、钢圈和后轴是原配的了。但就这些保持了原车的轻快耐用的优点，当然主要靠父亲的高超维修技术保留了下来。
       那时父亲到临安青山水库，余杭四陵水库工地工作，也是骑这辆车来来往往的。单趟有上百里路，为保证车能正常使用，父亲随车带了修车工具，包括补胎的胶水、挫刀、旧内胎，一般毛病都可解决。但有一次在余杭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山道上车坏了，而且是很难修好的毛病，就是长期在泥浆路上骑行，飞轮内的小舌头被油污浆住了，链条空转带不动车前进。我父亲急中生智，将自行车斜放在地上，对准飞轮洒了泡尿，一边尿一边让车轮转动。真神了，飞轮好了，恢复了它的嗒嗒声。一起去的我堂伯看得目瞪口呆。也许这自行车有灵性，它与我父亲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毕竟是父亲让它多活了几十年。
       父亲会修车，骑车技术也相当好，而且沉稳。我家邻居、亲戚男孩子娶妻，都请我父亲骑自行车接新娘，对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反而不信任，当然父亲的宝贝车只做看客了。从我懂事到我78年离开，接来的新娘不少于十一、二人。无论路好路差，无论天晴天雨，甚至下雪，都稳稳的把新娘接来，从未把新娘摔下车过。
       78年初“一批双打”运动后期，父亲为保我能跳农门上中专学校学习，全部答应了运动主办人的要求，承认一切“错误”（在《深切怀念父亲》一文中说过）。在“运动成果”展上，那辆自行车也作为“退赔”物资展现在大队大会堂台上，台下可能还放着从我家没收去的唱片。这老伙计，又陪我父亲玩了一把。
       我父亲这一辈子就骑这辆兰令自行车，从未买过新车，直到父亲退休在家，它也静静地立在我家的屋角落里，似乎还陪着父亲。
       这辆兰令自行车为我父亲为全家服务了整整半个多世纪。 谢谢了，兰令自行车。
       作者：高卫星 2019年9月7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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