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三件宝贝(二)
留声机
爱迪生是位伟大的发明家,1877年发明了留声机,留声机一经问世,就风靡全球。我小的时候,在我们国家,留声机属于奢侈品,我们农村的老百姓,很难见到留声机。听父亲说,我家这台留声机是父亲用走时不准的瑞士挂钟跟南阳镇钟表店老板的留声机对调所得。看来父亲年轻时,有点浪漫彩色,还会赶赶时尚。
我印象中我家的留声机是一只方方的小木箱子,琥珀色,看上去挺高级的样子。打开后,底层是唱盘,边上放一只紧发条的手柄。上层是音箱,不是我们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象铜管圆号的大喇叭,而是象紧握拳头的小孩手臂,拳头处就是唱头,下方是唱针,上方是小喇叭,小手臂连着大手臂,大手臂连着一口金光闪闪的锅。我不知声音是从小喇叭岀来的,还是手臂岀来的,还是金锅里出来的,音质很是乐耳。
自从懂事起,我就会弄这台留声机,也许是能走路就会摆弄摆弄。这一定是父亲指教的,不象那杆鸟枪到了老大才教我打鸟。
打开箱子,拿岀里面边上放着上发条的摇柄,插入箱子右边小洞,转十来下,那紧发条吱吱吱的声音很有味道,至今好象还在耳边响。然后放上黑色的唱片,拿下小手臂,唱盘就自动转起来了,再把拳头下的针头对准唱片最外圈的槽线,音乐就岀来了。唱片唱完一面,唱头就在最里面的凹槽里空转,拿起手臂放回卡口,唱盘就自动停止转动,唱片反个面,又要上一次发条。放完一张唱片,需换一根唱针,这是父亲唯一再三强调的,不换的话,要磨坏唱片。这一连串的动作,我从小就做得非常娴熟。
我最开心的是有客人来,拿岀留声机放放。我不识字,唱什么由客人自己选唱片。有些客人还跟着哼哼,我更开心了。其实我什么也不懂。有时生产队的人在我家附近地里劳动,休息时会特意到我家,要我给他们放留声机,奶奶也很是乐意,一边搬凳一边倒茶。唱片好象基本上是越剧唱段与绍剧唱段二类。
父亲有时也会拿岀来放放唱片,但他从不跟着哼,只是很认真的听。我当然会七问八问的问父亲,唱什么呀,是谁在唱啊这些问题。我慢慢地也记住了一些。父亲好象什么都知道,越剧十姐妹呀,绍剧六龄童啊,绍剧的《三打白骨精》故事,越剧的《追鱼》、《盘夫索夫》、《梁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等等故事,还说戚雅仙唱得悲悲戚戚象她的姓,徐玉兰唱得高亢热烈,象她的名。父亲懂得真多啊。父亲他从不跟着唱段哼,我觉得就象大砂锅,有耳朵没嘴,但肚子里装的东西丰富,不象茶壶,有嘴没耳肚子里也只有茶水。我敬佩父亲也许从那时开始的。我自己音乐、歌曲也很喜欢听,可是也不会唱,一唱就走调,也许是父亲的基因在遗传。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家遭搜家,他们搜不到什么东西,就把一大叠唱片全都拿走,足有20多张,说是“四旧”,要破除。不过还好,留声机没拿去,也许造反派觉得留声机也可唱革命歌曲。可我父亲再也没有去买过唱片,包括当时天天唱的《东方红》与《国际歌》。也许父亲觉察到这二首歌自相矛盾。早上唱“他是人民大救星”,晚上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圣皇帝,要创造人类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后来留声机被大姑父借去了,从此他没来还过,我们也没去要回。我今天回忆起这留声机才想起来,应该要回来,这台留声机与那口走时不准的瑞士挂钟一样,可能都是古董了。但二个月前大姑父也去世了,比我父亲迟了三个月,我想在那边父亲也不会向大姑父要回的。父亲是浪漫的,也是现实的,走时不准的钟没用,有了音响,留声机也没用了。所谓古董也是人们自欺欺人的玩意儿罢了。
有一次我在大队小学旁边的大会堂玩,无意中钻到台下,忽然发现有一叠唱片,正是我家搜去的东西,也许有人把拿走的唱片愉愉地播放。那个时候农村已有电唱机了,这些唱片更显珍贵,我也不敢拿回来。后来也不知去向,也不想知道最后的去向。
作者:高卫星 2019年9月5日于杭州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