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冷峻,气象翕张有度,诗作干净、舒缓,有着内在的圆润自足。 《五月》
一
五月的风吹着桑顿草原
我跟随着阿姐 步履缓慢
阳光照着央宗的侧脸
远处传来“扎木聂”的琴声
然后我听见阿姐在歌唱
阳光照着她的侧脸
这是五月的桑顿草原
青罗布 青罗布 我听见阿姐在喊我
少女央宗 格日朗说
她是桑顿草原上最亮的星星
格日朗有一把好看的扎木聂
格日朗骑着骏马
格日朗奏响扎木聂
格日朗沉默不语
五月 金色的格桑花就要开了
央宗喊我回家 阿妈啦手拈佛珠
阿妈啦 我听见塘火在轻唤我的乳名
五月 阿妈啦 您所供养的神开始说话
他们说我的胫骨是最好的冈林 阿妈啦
是的 我就是他们看上的人
我是桑顿草原上十五岁的男子汉
我愿意饮下神赐给我的粘稠的饮品
是的 阿妈啦 我一直端坐在塘火的指端
您轻咳一声或者身子微颤 我都会心疼
都会将自己的衣裳 在这个五月 叠穿在你的身上
都会将用来远行的鞋子钉在褐黄色的土墙
二
顿珠是个女孩子
我捉住她的双脚
她有着一头黑色的发
然后岩羊在她身后噬她的裸露
顿珠说:一起走吧
那是在晚上 那是处没有名字的地方
这赤脚的顿珠 她浑身散发着酥油香
她将我的掌心在尘世里翻转
她让我听自己的哭声
她说 过去的就像这风口的灯火
除了自己的影子 谁会在意经室里明亮的脸
一阵风吹过 阿妈啦突然让我跪下
说有无数只酥油灯被丢弃在路边
说有无数个冤魂在跟我抢道
还说 目瞎的人总能望见出口
总能在夜晚的深处填堵泪河
在泪河的深处触抚来生
如果有天界 有神川
我就是那一路摇曳的灯盏
顿珠 我会用你的纤指
为我的灵魂打无数个小结 挂在你途经的路口
如果我男性粗壮的体会把你磨伤
我会在潮湿的夜里 换上干净的女装
会在泪浸的眼殓施上厚厚的粉底
还会为自己描眉 会为男性的唇涂上淡淡的蓝膏 顿珠
三
阿姐 你摊开手掌
细数片片桑顿草原的月光
蛇信一样渴求的月光
格日朗说 汉地的桃花开了
所有的卤井水都变成了桃红
会蛊术的人是我的父亲
没活过五月的父亲
走前 他将断肠酒端给了母亲
“死,我是你的,不死我也还是你的!”
我将失却一个人 他走离的那一刻
我躺在女人的骨缝里噬咬春天
覆盖在土壤上的枯花 是你坐过的地方
那片永不腐朽的死亡的脸 透着清香
如你一般 我将窗外变冷的午后 迎入室来
面对薄薄的阳光 依旧伸出我红肿的手掌
这样 我将和一群送葬的人一同欢呼
将返身走进每一间毡房 为最后的人补妆
将会用彩色的面具罩住泪眼
将会找一片新鲜的泥土 踩上脚印
等远行的人 快乐回家
四
顿珠 简单地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只想像小时侯那样
让你枕在我已酸痛的臂端
让你跟我赌气跟我撒娇
甚至允许你
将剩下半枝的口红涂抹在我男性的唇瓣
一只鸟死了
另一只殉崖的姿势
像多年以前裸身扑火寻求温暖的我
需要一片羽一起生活
在夜里 在崖顶 在我目光都不愿触及的地方
请别拒绝我 请把脚抬起来
摆好姿势接受一束光的爱抚
甚至强暴 悬崖陆离 悬崖没有血
光在陶罐的黑里
露出岁月初始的模样 婴儿的模样
在土坝上牵手的我和顿珠
影子叠落在陶罐的黑里
可是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的模样
顿珠斜靠在我的肩头
坐在青稞架上的月光
如水一般呼吸的月光
顿珠将她的青丝系我的指上
说有一种无毒的罂粟
将在最温暖的日子 无约开放
顿珠将我的最后尘泪泯入口中
说她想要的不在后世
就是这身边入髓的寒风
而后 我蜷缩在她的体内
面对雪山的方向说:生我为了再生
我用一些明亮的语言让自己禁声
用一层厚重的夜幕 优美醒来
用一种原始的方式 竖起篱笆
我们柔声呼吸
听 被放牧的心 在悠然回家
五
启程的时候 我陪央宗行在晨曦的山岗
她攥紧我的手 远方
那蓝色的雪山在微微颤抖微微荡漾
我看到一匹白马 我听到扎木聂
央宗 你试图用挥手来捕捉我散乱的在世间旋转的仅存的影像
没有痛楚 我的心和充满欲念的根 在滴滴融化
我躲在土坝的背后痛哭失声
然后将空了心的人搭在坝上
整夜 我机械式地为你擦去黑中的泪水
五月的桑顿草原
格日朗将亲手编织的格桑花冠戴在央宗的头上
他们合十双掌 向着拉萨的方向
让如网的菩提叶脉 驯柔时光
他们用悲悯的手拆除篱栏
他们想象轮回美丽的界面
就在十指相扣的掌间
如果 我是位僧人多好
那样 我的目光会跟央宗宁静在最初的距离
那样 我也会在一场场的离别和重逢里
不再欢喜 也不会悲伤
那样 哪怕央宗哭了
我也能在狭小的经室中 闭目吟唱
开始 我厌倦一地的秕谷甚至青稞
我揣自己在羽管裸露的兜里
时光高锁的窗 一次次挥动
一挥即裂的尘世的翅膀
六
这是桑顿草原的五月
我用一周的时间将顶楼腾空
在这里 我发现一些童年用过的旧物
那只火漆的木碗 曾经握在死去阿妈啦的掌心
如逐渐长大的花
想锁一些门 却又幻想精灵一样的春风
闪身进来 想丢一些钥匙
却又有数颗无家的流星 坠落林外
一一捡拾夜晚的格桑花
顿珠用她孔雀绿的披巾
层层铺展现实的想象
而后她用透着清香的指骨 串起星子
挂在我的颈上 闪着迷幻光芒的项链
让青罗布的泪水 凝成伞状的冰花
这一刻
被往事磕伤的高原
断了归途
撕裂了泪腺
所以 我怀疑自己的脚
踩疼了高原的石头
怀疑自己幽深的目光
把夜烙伤
怀疑层层堆积的往事
终有一天会在墓地前燃烧
那么 我将安然
将会有灵息拂过我尘世的泪眼
将会有残肢的蝼蚁温暖身边
将会有位叫顿珠的女子升起炊烟
我不信后世来生
所以为了你 我会逐个吹熄引领我回家的酥油灯
我会在夜半 匍匐在高寒的山顶
为你开启一扇扇的白门
让你一直安详地坐在我的路口
让你入睡的时候 还在微笑
还在轻唤我的乳名
转身 是想找回你遗落的泪花
想再次跟你十指相扣
想你依然在我的臂弯
说你曾经的苦和现在的幸福
想你就是我的化身
路口的白塔是你我的天界
我还会像个往常那样
口含你红珊瑚一样的乳 喊雪山啊
他们说我的胫骨是最好的冈林 顿珠
全屏屏住呼吸
冰冻了 又被揉碎了
硬朗 冷峻
一片深蓝
这样的诗,该有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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